工地的风声是另一种时间。它掠过三十层高的塔吊,在悬空的钢索上谱出五线谱,又顺着钢筋丛林盘旋而下,裹着混凝土泵车的轰鸣撞进安全网。那些被风掀起的蓝色篷布,总让我想起海面翻涌的浪。 清晨六点的风还带着露水,安全员老张的哨子总被风吹得失声。他站在深基坑边缘,像棵被钢筋水泥催生的老树,红马甲在晨风里猎猎作响。年轻焊工们面罩下的汗珠被风舔去,蓝色电弧闪烁时,焊条熔化的气味混着风沙,在楼体骨架间结成透明的茧。 午休时的风最是絮叨。工棚铁皮在风中呻吟,老李头枕着半袋水泥假寐,安全帽系带垂在斑白的鬓角,随呼吸轻轻颤动。他说这声音像老家屋后的竹林,又说像女儿出嫁那天的唢呐。我们笑他老糊涂,却都不约而同把饭盒往风口挪了挪。 黄昏的风裹着金属余温。夕阳给未封顶的楼体镀上金箔,外架工在百米高空解开衣领,单手拉着安全带擦拭汗湿的后颈。风突然掀起他的工装下摆,露出腰间青紫的膏药,那抹暗色在晚霞里一晃,便坠入城市渐次亮起的霓虹中。 夜深人静时,混凝土泵管仍在风中吞吐。值班的小王裹着军大衣蜷在配电箱旁,手机屏幕亮着全家福,风声掩住了视频里孩子的笑声。我仰头望着未安装玻璃的窗洞,看见风正搬运星辰,把银河的碎屑洒在裸露的楼板上。 这风终将吹散所有安全帽的编号,抹平每一处脚手架留下的压痕。但某个清晨,当业主推开新居的落地窗,定会有风捎来我们留在混凝土里的指纹,带着焊花般转瞬即逝的温度,掠过崭新的白纱窗帘。(交通公司 乔春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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