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生了孩子,去医院看望。开了十个骨缝的疼痛,再加上生而未果后的剖腹,已让她元气大伤。她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。婆婆,围在孩子旁边转悠,不断地掖掖被角,拽拽小褥子,脸上是一层掩饰不住的喜色。妈妈,表情严肃、凝重,似乎还未从惊吓和焦虑中挣脱出来,一遍遍絮叨着早知道生不下来就直接剖腹产了,说这下子受了两茬罪,等于生了两回孩子……,她的眼神几乎一直专注地盯着女儿,后悔、心疼和担心闪烁在那红肿的眼睛里,也凝聚在那一道道皱纹里。
朋友的母亲的表情,似一个极具代表性的符号,唤醒了我脑海里的某些记忆。
我是父母唯一一个不在他们身边的孩子。结婚后,婆婆还没有催促,妈妈倒是一遍遍地提醒我,要孩子得趁年轻,年龄大了就不好生了,到时候受罪云云。
在我开始有孕期反应的时候,妈妈来到我的身边。她说只要这些阶段吃些可口的饭菜,就能够比较顺利地度过反应期。那些日子,我每天的饭菜几乎都不重样,烙菜饼、包水饺、煎面糊……,在我从小长大的过程中喜欢吃的东西,妈妈全部做了一遍,所以,那个阶段,我虽偶有干呕,但一坐到饭桌旁总能大快朵颐。
在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,妈妈又来到了我的身边。其实,妈妈在家里担负着照顾孙子上学的重任,老爸负责接送,老妈负责做饭等。已经习惯了和孙子生活在一起的她,来到我的家后, 非常想念她的孙子,以至于打电话的时候一听到孙子的声音就会哽咽地说不出话来。这期间,她也无数次动过要回家的念头,可她硬是坚持了下来。为了排遣想回家的念头,她总是找些事情做,帮着把被子拆洗了一遍,而且把一些太厚的被子给拆成两床,其实这些被子都为结婚时的新被子,完全可以过两年再拆洗。她又反复检查了年前就已经做好的那一大堆小褥子、小被子、小棉袄、小棉裤,看看还需要什么,并出去买了尿布等小物品。随着预产期的临近,妈妈似乎越来越着急,她急切地盼望着我早点平安地生下孩子,她也好早点回去。也许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让她悬着的心早点放下来,这一点,也许仅仅是妈妈的潜意识,她都不曾察觉。
终于见红了,我紧张地不知所措,老妈反倒表现的很平静,恰逢同事打电话过来问情况,还没等我开口,老妈就远远地指挥我别告诉别人。挂了电话,老妈才解释说,据说见红后,多一个人知道,距离生孩子就得多一个时辰,就得多受一个时辰的罪。其实,老妈一向不信这些东西,然,到了这个时候,她选择了宁信其有,不信其无。
终于挨到了那难以忍受的时刻,晚上十点多,妈妈心神不宁地把我们送出门,看到妈妈那样的表情,我心头一酸,我想,我要赶紧生下孩子,早一点打电话给妈妈,让她悬着的心早一点放下,让她少受一点煎熬。
可,偏偏,产程并不顺利,我都不记得是如何挨到了天明。在那个时间段里,身体上受煎熬的是我,心理上最受煎熬的那个人一定是妈妈。我能想象到,她一定是从天黑等到了天亮,她的神经一定高度紧张,她时刻都在集中精力期待着电话铃声响起来,可是,天亮后,她等到的只是回去拿饭的女婿。接着,又从天亮等到了中午,仍然没有听到顺利生产的消息……,一直到了傍晚的五点半,她才终于接到了她期待了一天一夜的电话。电话不是我打的,我无从知道当时接电话的妈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,但我知道,那一瞬间,她积聚了一天一夜的焦虑和担心,一定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,我甚至还想,也许她还曾经一个人偷偷地抹了眼泪。
第二天出院,抱着女儿回家,见到妈妈的一瞬间,我看到妈妈的眼圈红红的,似有泪珠在闪烁。尽管她也露出了笑容,我仍然察觉到了她内心积聚了一天一夜的焦虑和担心并未完全消失。见到我的这一个瞬间,应该是她情感的第二次释放,但,这一天一夜里的分分秒秒所积聚的紧张、焦虑又岂是在这两个瞬间可以释放干净的?她脸上仍然有凝重、有担心、有心疼。她仍然未能完全从那种状态中调整过来。这是一个我终生难以忘记的表情。
这是我见过的两位母亲在经历同一件事情后的表情。尽管,她们的脸型不同,肤色不同,经历不同,但在女儿生产的事情上,她们的表情却如出一辙!我不知道,是否经历过女儿生产的母亲都曾经出现过这样的表情?我也是一个女儿的母亲,若干年后,我是否也会重复妈妈当年的表情。(局报社供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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